01
于钢推开房门,迅速向房内扫了一眼。见廖方正坐在靠窗口的一张大写字台前,低头看一份打字稿,靠门一张小些的写字台前坐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,正用一双迷茫的眼光看着他。他向女孩眨眨眼,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说:“老板,这需要打工仔吗?”
廖方没抬头,扬扬手说:“到外面找人力资源部长去!”
于钢忍住笑说:“我这个仔大,怕部长安排不了!”
廖方不耐烦地抬起头,刚要发火,见是于钢,急忙放下打字稿,一窜就到了于钢面前,高兴地说:“你小子怎么不先打个招呼,我也好派车去接你!”说着,习惯地抬手去拍于钢的肩膀。
对这种特区人特有的友好方式,于钢还不太了解,以为又像在军营一样,动手就要切磋武功,就敏捷地反手抓住廖方手腕,侧身一背将廖方摔倒在地。廖方在倒地瞬间横腿一扫,于钢躲闪不及,也摔倒在地。
两个保安推开门,平端着警棍紧张地指着于钢喝道:“不许动!”写字楼上的一些员工也闻声走过来,吃惊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董事长。
两人对视了一眼,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。笑够了,廖方对保安摆摆手说:“去吧,这没你们的事了!”
人们低声议论着,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。两个保安虽退到门外,却没离去,仍警惕地注视着里面。
廖方整好西服,把领带理理顺,走到写字台前,对一直稳坐在一边的姑娘介绍说:“这位是我的办公室主任吉蓉小姐;这位是于钢。关于你干什么,我几次信中都已提过了,坐火车是很累的,我先给阿珠打电话,让她把房间收拾一下,还是先休息几天再说上工的事。”
于钢忙说:“别别,我这人喜欢热闹,你那独门小院太清静了,我怕住不惯,让我和打工仔住在一起吧。”
廖方想了想说:“那好,由你吧。让阿蓉陪你去宿舍楼看看,住那间房你自己挑。需要啥吩咐阿蓉给你办。安顿好,睡一觉,晚饭阿蓉陪你到我家吃。”
两人走出写字楼,吉蓉喊过一名保安替于钢拿背包,见于钢正在打量她,就嫣然一笑说:“你们北方人真豪爽,都当了大老板了,好朋友见面仍是那么随和!”
“是不是有点太粗鲁了?”一见面于钢总觉得这位小姐挺面熟,好像在哪见过。这是个标准的南国女儿,下颏有点尖,颧骨有点高,脸上淡施脂粉,弯眉秀目,黑发披肩,鹅黄衫,淡绿色长裙,走路如出水芙蓉般,微风一过,香气袭人。两人四目相对,于钢移开目光说:“我好像在哪见过你?”
吉蓉淡淡一笑,没说话。
两人走进宿舍楼。这是一栋东西走向的三层楼房。东面是卫生间,西边是楼梯,外墙和地面全是杂色小瓷片贴敷。楼梯一直通到楼顶,楼顶上是平台,中间搭一凉棚,拉有晾衣服的铁丝。
吉蓉介绍说:“一楼住的是男打工仔;二楼住的是女的。”
于钢推开一间房门,见靠两边墙支着四张架子床,床上都挂着蚊帐,中间只有一米来宽的走道,床下塞着鞋、箱、水盆、水桶等杂物。一放工,七八个人进来,这房内要想转身怕都很困难,他退出来问:“吉主任,其它房间也这样挤吗?”
吉蓉笑笑说:“三楼好些,那是专给工程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住的。”
上了三楼,楼道内静悄悄的,房门大都锁着。吉蓉让保安开了一间房门,一股清香之气扑面而来。室内有四张单人床,地面瓷片洁净无尘,墙壁也洁白无瑕,整个房间显得宽敞明亮。于钢走到窗前,推开一扇窗。楼下围墙外是一条乡间大道,一条小河与大道平行。河边是两排茂盛的芭蕉树。翠绿的芭蕉叶和暗红色的芭蕉花散发着醉人的清香。河对岸是稻田,水塘村舍,再远处是一条直通珠江的大河。大船在河面上缓缓行驶着,不时传来一声沉闷的汽笛声。再远处是成片的厂房、新楼。他振振臂,深深吸了口气轻声说,“好一派南国风光!”
吉蓉笑笑,从保安手中接过背包,放到靠窗的那张空床上,示意保安可以走了。她解开背包扣,抽出一条毯子铺好,把被子叠起靠床头放好说:“这些可都是新的!”
于钢脸色暗了一下说:“一切从新开始吧!”
“怎么没买蚊帐?”
于钢这才回过头来,见吉蓉已把床收拾好了,不好意思地说:“吉主任,真不好意思,我被这的风景给迷住了!”他拿起背包说,“我嫌蚊帐闷,买了个电子驱蚊器。”
吉蓉看着于钢把驱蚊器装好,坐到床沿说,“大家都叫我阿蓉,你也叫我阿蓉好了。
我已吩咐过保安再给你送一张写字台来。在这里你可以潜心研究孙子兵法了。另外,早上不要在墙外大道上跑步,那条小河被污染了,空气不好。好了,你休息吧,到时我来喊你去廖方家吃饭。”
看着走出门外的吉蓉,于钢奇怪的想:她咋对我的事知道得那么多,该不是廖方这小子把我的一切都告诉给这位小姐了吧!他伸了个懒腰,连打了几个哈欠,一阵困意袭来,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。
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,听到开门声,于钢睁开眼看表,已是下午六点。想到吉蓉很快要来喊他,忙翻身起床时,进来的人已在对面床上坐下问他:“头回出来打工?”
于钢见这人有六十来岁年纪,高个,瘦脸,黑白夹杂的头发梳理得很整洁,神态安详和善,看来很容易结交,就问:“师傅贵姓怎么称呼?”
“免贵姓郎名立欣,技术部长!”
“原来是郎部长,以后请多关照了。我叫于钢,你是长辈了,喊我小于好了。”
“同是打工仔,何必客气。其实只一个仔字,咱们的辈分就都一样了!看你也是国营工厂出来的,在这种三资企业打工是很不容易的。”郎立欣从桌抽斗中取出一盒烟,抽出一支递给于钢,自己也点燃一支说,“缺什么先用我的,碗筷、餐票都有多余的。”
吉蓉走进房门,向郎立新打过招呼后,把一包东西放到于钢床上说:“咱们该走了!”
于钢见包内有脸盆,碗筷等杂物就问:“谁买的?多少钱?”说着就摸出钱包。
吉蓉笑笑说:“公款!”
“那好,你先等一会,我还没洗脸呢。”
于钢收拾完,和吉蓉刚走出房门,一个小伙刚好进门,还热情地和吉蓉打招呼,又用异样的目光看了眼于钢。
吉蓉一边走一边说:“阿华,你房间内又加了一个人。”
阿华姓卓,二十二三岁,人长得也很俊俏。穿一身进口西装,系一条鲜红领带,穿一双奈克旅游鞋。人虽进了门,仍扭头向外看着,直看着吉蓉和于钢坐进轿车里去,才回过头来神秘兮兮地说:“坐董事长的轿车,今天这位可大有来头!”
郎立新一边脱鞋换衣服,一边不在意地说:“请高级技术管理人员吃接风饭,廖董事长的老习惯!”
“不,上午你没在,两人一见面就扯在一起,那股亲热劲决不是一般关系!”
郎立新端起脸盆准备去冲凉,听到这停住问:”有这种事?“
卓华好奇地问:“不知他结婚了没有?”
郎立欣说:“从他的行装来分析,很可能是个单身汉。”
卓华摇摇头说:“我看他年纪不小了,不会吧?”
“这你就不懂了,有老婆的人出门,行装内不会缺这少那的。”
汽车在一栋花园别墅般的两层小楼前停住,廖芳夫妇早已站在屋前凉亭下等候。
于钢下车走到两人面前说:“那次军营一别和嫂子又有几年没见面了,想不到嫂子比原来更漂亮了!噢,粤语是靓吧?”
海珠笑着说:“还是那么贫嘴,难怪讨不到老婆!”
等阿蓉把车倒进车库,四个人走进房门。于钢立时对着室内的豪华发出一声惊叹。进门是客厅,地上铺着红地毯,于钢脱 鞋踩到毛茸茸的地毯上,有点轻飘飘的感觉。他走到罩有金丝绒的沙发前,摸了摸,坐下打量着沙发前黑紫色的红木茶几上的四盘水果。一盘荔枝;一盘泰国杨桃;两盘苹果,一盘是美国的蛇果;一盘是日本的红富士,稍远一点是一部二十九吋东芝彩电。对面墙根是木扶手楼梯,顶棚装修得四边凸,中间凹,显出一朵梅花顶,花心吊一挂珠灯,再加上墙壁四周色彩多变的小灯,给房间罩上了温柔迷幻的色彩。走进厨房,海珠正在帮女佣配凉菜。见地面铺的是瓷砖,怕光脚踩上去凉就有些犹豫。
海珠指指门边说:“那有拖鞋,那双咖啡色的是你的。”
于钢穿上拖鞋走进去,看到崭新的炊具、柜橱、桌椅,就说:“这不像廖方说的那个家?”
海珠一边忙活,一边说:“那一套早过时了,房间也不太宽敞。阿方要邀你过来一块干,就又买了这一套宅院,才住了不到一个月,还算新房呢。你还是住在这吧,宽敞安静,吃饭、洗衣服有佣人侍候,多方便啊!”
“这房子得多少钱?”
“连装修带买家具,大概花了一百多万吧。”
于钢惊叹了一声说:“啊,太豪华了!我怕住进来以后啥都不想干了!哎,嫂子,你这厨房还通着河啊?”
“你是说那个鱼池啊。去看看吧,都是阿方的主意,如今又来了个爱捉鱼的!池边有鱼竿,看上哪条钓上来,嫂子亲手给你烧个酸甜鲤鱼。”
于钢好奇地走到鱼池边,鱼池并不大,顶多十来个平方。池内有太湖石堆的假山,飞泉流珠,洒在水中开着一串串兰花的水浮莲上,十几尾鲤鱼、草鱼在水中缓缓的游着。由于壁灯与顶灯的效果,整个鱼池显得深遽广远,还有点扑朔迷离的感觉。他暗叹,廖方这小子找了个侨女,一步登天了!他操起鱼竿,从食盒中取出鱼铒装到钩上,看准一条红鲤鱼,扬杆把钩放下去。红鲤鱼摆尾游过来,围着鱼钩转了几个圈,似乎想和于钢逗着玩,不时地用须子碰着鱼铒,就是不吞钩。另一条草鱼却张着大口游过来。于钢忙扯起钩,轻声骂道:“找死啊?我可没看上你!”但任他怎么逗,红鲤鱼就是不咬钩。见海珠催问,再看那条草鱼像饿极了似的,见食就抢,只好钓了上来。
海珠接过鱼说:“真是捕鱼的都知道啥鱼好吃。”
于钢走出厨房,见廖方和吉蓉坐在沙发里,正轻声谈什么。两人坐得很近,声音很轻,见于钢过来,就问道:“我这个小窝还可以吧?”
于钢不无妒意地说:“岂只是可以,简直是仙宫琼楼了!你小子放牛娃坐金銮殿,一步登天了!”
02
“这可没法说,我只信一个字,‘命’!来,坐下吃苹果吧,在部队你的津贴费除了买烟就是买苹果,在那个荒山沟里,可没有这么好的美国蛇果和日本的红富士,今天好好开开洋荤!一会咱弟兄俩再来他个开怀畅饮,一醉方休!”
吉蓉拿起水果刀,很麻利地削好一个苹果,递给于钢,又削好一个递给廖方,廖方推说怕酸,吉蓉就自己吃了。
于钢悄声问廖方:“老兄,准备的是什么酒,我这阵很馋酒!”
“该不是借酒浇愁吧?”廖方回头对吉蓉说:“我这位战友真可说是标准的北方健儿,性格直爽热情,特别是喝过酒之后,能歌善舞,那真是彪悍豪爽,憨态可掬!”
于钢看了眼吉蓉,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都被你吹得有点晕糊了!”
吉蓉只是抿着嘴笑。
海珠走出厨房说:“今天为阿钢接风,一切都依北方习俗,下酒菜是凉拌的,汤也最后再上,都来入座吧。”
廖方走到酒柜前问:“喝人头马还是喝茅台?”
“只听说人头马一开,喜事全来。咱们喜相逢,就喝人头马!”
吉蓉看了眼酒瓶,又抿嘴笑了,海珠忙说:“拿错了,那是拿破仑。”
于钢也笑着说:“你老兄洋酒多得都分不清牌号了!”
廖方大咧咧地说:“我这些洋酒,都是摆在那装门面的。今天遇到你高兴,随手拿一瓶,管它什么名字,只管喝。”
吉蓉取过酒,开了瓶盖,往四人杯中各斟了一些酒,举杯说:“为你们老战友重逢干杯!”
海珠也说:“为阿钢又交新友干杯!”说完看了吉蓉一眼。
吉蓉脸上泛起一片红晕。
见于钢喝过酒品品后味直皱眉头,廖方就说:“这洋酒味和咱们习惯喝的白酒味道不太一样,我刚开始也喝不习惯。就像广东菜一样,猫啊蛇呀的,让人听得头皮直发麻,吃上几回就习惯了。这就叫入境随俗,随遇而安!”
海珠轻声问于钢:“要不要换酒?”
于钢问:“有没有带南方味的白酒?”
“我大哥用二十个过山风头泡的药酒,能祛风湿、舒经络、壮筋骨。”
“过山风头,过山风是什么样的风?”
廖方不肖地说:“眼镜蛇!”
于钢头皮炸了一下,心中有些发毛。看了眼微笑看着他的吉蓉,觉得不能在姑娘面前掉价,就说:“这倒挺新鲜的,来一杯尝尝!”
廖方从墙角抱过一个酒坛,放到地上,揭开盖,一股酒香四散飘逸。他舀出一小碗递给于钢。
于钢接过碗,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,酒味香纯醇厚,没一丝怪味,他又咕咚了一大口称赞着说:“真是好酒!比那几百元一瓶的洋酒味道好多了!”
吃过饭四人又谈了一阵,时已半夜,廖方留于钢不住,就对吉蓉说:“用我的车送于钢回去,车就放你家吧,明天星期天,有空的话带于钢出去玩玩!”
送走了两人,廖方和海珠冲了凉,进到卧室躺下后,廖方问道:“你看阿蓉对于钢的第一印象如何?”
海珠打了个哈欠说:“我已安排明天让阿蓉请于钢喝早茶,阿蓉很干脆地答应了,看来她已有了意思。关键是看阿蓉老爸明天肯不肯喝于钢的功夫茶了。”
廖方有些忧虑地说:“这可是个关键人物!”
“我担心你那套计划最终会劳心费力不挣钱。咱们还是守着自己的公司,怎么干都是自己说了算,利润也不少,何必去当那个挂名董事长,替他人做嫁衣裳!”
廖方叹口气说:“如今电器元件已是遍地开花。你大哥引进的生产线又是日本人淘汰了的,在国内虽还有点市场,但很快市场就会饱和。国外又没发展的余地。目前效益虽好,终是昙花一现。现在福基公司的产品,所需的电器元件和咱们的产品很对口,所选产品在国内外市场都有一定的销售潜力。只要销路一打开,其他厂家又要一拥而上,咱们的电器元件不是又成了旺销货!”
“你想得到好,吉县长之所以让你当董事长,主要是为了用我大哥的名义和投资,加上国家对三资企业的优惠政策。工厂一进入到正常轨道,你的利用价值也就不大了。而且还有阿蓉在那里监视你,你也难干痛快。”
“有一个秘密你还不知道,吉县长投资的一百万美元,是你大哥出面号召国外华侨为本县希望工程捐的款。县领导班子不办学,反倒用来投资办实业,不外乎想用这笔钱生钱,干上几年,利润一到百万,这个公司就变成私人的了。但这首先得要捐款方的同意。这吉县长一伙领导自然清楚。他想用这笔捐款办实业让钱能再生钱,搞曲线办教育,怕你大哥怀疑他,就让我出面当董事长。从这点看,大家的目的是一样的。他派阿蓉来,明是学习管理,实是在公司内放一耳目,好随时了解公司内部动态,做到心中有数。如今只要把阿蓉打发满意,咱们的电器元件就有了固定销路。”
“主意倒不错,只是不知吉县长心中是怎么想的?和政府官员打交道,我心中总不踏实。”
“如果阿蓉和于钢的事一成,老丈人还能不听女婿的!于钢的胳膊肘总不会往外拐。到那时不用我开口,进那家电器还不是于钢说了算。”
“你们北方人真会玩人际关系!”
“这不是吹的,经商赚钱我不如大哥和你,要讲官场用心计,这几年我的确大有长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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吉蓉着意打扮了一番,乌黑的长发,散披在肩上,给人一个天真烂漫的形象,眉毛描得细弯,还上了层浅浅的眼影,唇膏也比原来浓一些,上衣衣领也开得很低,一条细细的金项链闪着亮光,肩上挎着一个烫花小挎包。于钢暗叹,南国出靓女,比北国姑娘又别有一番风韵!
县城不大,但街道、店铺、房屋的建筑已十分繁华,酒楼饭店,比比皆是,且门面大都富丽堂皇。轿车开到一座酒楼前停住,阿蓉询问地说:“这家好吗?”
于钢抬头一看,酒楼门楣上金字横书“凤凰楼”三字,字形如飞凤展翅般迷人。楼门两边花坛中繁花似锦,使于钢有点分不清季节了。
门迎小姐见县长的千金车停门前,一个出来迎接,一个进去向老板报信。
老板踏着急促的步子迎出来说:“一切都按小姐的吩咐准备好了。”老板打量了一眼于钢,又向后看看问,“吉县长还没来?”
吉蓉一边走一边说:“晚一会来。”
包间内极素雅,对面两条长沙发,中间是茶几,茶几面是福建漆器,牡丹花图案艳丽如生,光亮如镜,几面上一壶四杯,花瓶内插着一束红玫瑰,在昏暗的壁灯光下散发着浓浓的香气。
两人坐好后,吉蓉说:“我想用广东的习俗来招待你,不知你喜不喜欢?”
于钢客气地说:“入境随俗,我也正想多了解一些本地风俗。”
“周作人曾说过,‘清泉绿茶,用素雅的茶具盛了,得半日之闲,可抵十年的尘梦。’今天咱们喝一道功夫茶。”
于钢看看表还不到九点钟,就问:“你爸真来吗?”
“昨晚开会到两点,让他多睡一会,十点以后才能来。”
于钢暗暗叫苦,我的天,一大早空肚子喝上一个多小时茶,只怕瞬间水就要穿肠而过,肚子胀得只想尿了。心中虽不乐意,但已说过入境随俗的话,只得硬着头皮准备灌水。
吉蓉抬头看了眼于钢,似乎已窥透了他的心境,只是淡淡一笑,继续摆弄着茶具。那茶壶大小只及一拳头,口杯则更小,犹如酒杯般,壶杯皆是陶制品,俗称紫砂壶的那种。侍应小姐端上生着火的木炭炉,炉上坐一与茶壶大小差不多的铜壶,看着一盆清水,吉蓉问:“这水是什么时候接的?”
侍应小姐答道:““刚刚在后面泉口接的!”
吉蓉不再说什么,拧开装茶叶的小筒,慢慢往壶中倒着,装满壶,待水烧开后,徐徐倒入壶中,水满后,用剩余水冲净壶面,所余倾一杯内,右手拇指,无名指轻捏杯壁,左手轻轻拨动杯子旋转,将所有茶杯轮流洗过一遍,将水倒去。然后,用右手食指勾住壶绊,拇指压紧壶盖,其余手指托住壶底,将壶举起约尺余高,不撒不漏,四杯依次斟满,抬头笑盈盈地说:“这叫关公巡城!”
于钢想到这么一小壶水被吉蓉的纤纤玉手摆弄了这么半天,其味一定香醇无比,由不得伸手去端杯,想品上一口。
吉蓉轻声说:“别急,还没完呢!”她又将壶在每个杯上尽力摇点三下,淋尽茶汁说:“这叫韩信点兵,现在你可以品品茶的味道了。”
于钢端起杯,如饮酒般,屏住气一饮而尽,随即感到一股苦涩之味从胃中一直冲向头顶,不由得呲牙咧嘴,摆首皱眉脱口说道:“好苦!”
吉蓉嘻嘻笑着说:“别急着叫苦,你再仔细品品后味。”
于钢慢慢品了品,渐渐感到口中清爽,心旷神怡,突然醒悟地说:“这道功夫茶我已喝出味来了,这叫苦尽甘来!”
吉蓉说:“既然你已悟到功夫茶的真谛,咱们就开始喝早茶吧。”她把一张单子递到于钢面前说,“这全是广式早点,喜欢什么自己点吧。”
于钢不解地问:“不是喝早茶吗?怎么又变成吃早点了?”
吉蓉愣了一下,明白过来后才笑着说:“你太咬文嚼字了,广东人的早茶,就是北方人的早餐。不过北方城市中摆满街头和小店的那种形式,我们叫大排档,属低层次,广东各地也有。但我们这一带人要么在家中喝早茶,要么就去有一点档次的餐馆喝早茶。”
“那那些大排档岂不没生意可做了?”
“他们主要是挣打工仔的钱,我们这个县的打工仔比原住民要多得多!”
于钢心中有些泄气地想:看来我这个打工仔别把自己看得太高挡了,要不是沾这位县长千金的光,自己决不敢贸然进到这么高档的地方喝早茶。他看过价目单,虽然净拣便宜的要,也有四五十元了,那壶功夫茶,光那些茶叶怕也得几十元。唉,以自己内地的几百元工资,只能与大排档套近乎了。吃了几个虾仁包子,又尝了几张荷叶饼,只觉得清淡无味,就说:“像这样喝早茶,一次得一个多小时吧?如果没事的时候,作为消闲到也不失为一种享受。我听说广东人几乎天天都要喝早茶的,那样就是经济能承受得了,时间怕也没那么宽裕,听说广东人的时间观念是很强的。”
吉蓉推开一扇窗,向于钢招招手。两人凭栏而望,只见下面大厅中已是座无虚席。人们三一群或俩一伙,在桌前轻声细语。侍应小姐步履轻盈,神态谦和地送往迎来。每迎来客人,引至桌前坐下,熟练地冲好一壶茶,,每人面前斟上一杯,递上一张卡片般的单子,款款离去。几辆摆满各式精制糕点的小车,在厅内行云流水般来去。顾客选好食物,随手取出,侍者按档次在卡片上勾画为记,作为结帐的依据。
吉蓉轻声说:“我们这的人喜欢在饭桌边谈生意。如果你带着北方人无功不受禄的观念,不好意思吃人家的请,人家就视你不给面子,还怎么再谈生意!”
于钢开玩笑地说:“那你请我喝早茶准备谈什么生意啊?”
吉蓉脸红了,停了一会才轻声说:“也许你和别的打工仔有点不同,对你的过去和近几年的一些情况,珠姐也向我介绍了一些。不过,既然出来了,就得把全部才智用到工作上,站稳脚跟后,向廖方一样,作一番事业。”
于钢叹口气说:“谈何容易,我又没阔亲戚!”
03
吉蓉两目柔情地看着于钢说:“你能用杂志上情人岛上的几十个字的信息改变廖方的命运,难道自己身临其境反倒无所措手足吗?”
“你们俩还挺谈得来!”两人闻声回头,吉蓉欢快地说:“爸,你今天是最守时间的一次!”
“我可不想在女儿的新朋友面前留个不守时的坏印象!”
于钢拘谨地喊了声:“吉县长。”
吉县长眼光很快地在于钢脸上扫过后,热情地说:“来,咱们坐下慢慢地谈。”
于钢在吉县长对面坐下,仔细看了一眼,吉县长有五十来岁,个头不高,黑瘦,发暗的眼圈显出睡眠不足。说的是粤语味很浓的普通话,于钢听起来很费劲。说了几句家常话后,吉县长看看表说:“按说你刚来,咱们又是初次见面,有些话该等以后再说。可这几天要外出开会,有些话还是先说为好。福基公司成立了一年多了,投资已达五百多万,可就是生产不出产品来。而阿方最近又做了个追加一百万元的预算报告,还压在我这里。实话实说,县上的财力有限,不尽快的干出产品是拖不起的!听阿方说你对机械加工经验很丰富,希望你帮阿方尽快把生产搞上去。你的职务已给你安排好了,月薪是三千元,不算太高。只要你能把工厂搞好,很快就能加薪;要是起色不大,不等三个月试工期满,就得被炒鱿鱼!特区特薪特殊制度,凭能力给报酬!”
吉蓉看了眼有些发愣的于钢,递给他一杯茶后推了一下吉县长的胳膊说:“爸,看你,人家刚来你就这么直通通的说话,总得有个适应过程嘛!”
吉县长叹口气对于钢说:“投这笔钱办实业,我是担了很大风险的!工厂办到如今这种样子,我很担心。阿方和阿珠对电器元件生产熟悉,对机械加工就差一些。我们这里不缺钱,只缺技术管理人才,听说你来了,我感到轻松了不少。”
虽然廖方在信中早已把话说清,但于钢仍感到脸上发烧,幸好吉县长没提出看文凭验职称,但于钢神态仍不自然。他想解释一下,但又不知廖方都向吉县长说了些什么,盲目一说怕闹出乱子来。又一想,这几年跟师父学的机械加工方面的知识,应付这种工厂的生产该不会太困难。何况吉县长又这么信赖,也不能让他失望,就说:“吉县长既然如此看重我,我自应加倍努力工作。只是还不知厂内具体情况,不敢表态,等我熟悉后,一定拟一份可行性报告给县长。”
“那好,我有事先走了,让阿蓉先陪你到处去玩玩吧。”
于钢放下茶杯送吉县长出门回来后,突然想起海珠的叮嘱,千万不要忘记给吉县长敬一杯茶,怎么就忘了。再看吉蓉,正对着那杯茶发愣。
回到宿舍已是夕阳西下,于钢取出毛巾准备去冲凉。
卓华凑过来问:“于工,董事长和你很熟啊?”
于钢一边走一边说:“老战友啦!”
于钢冲完凉一进门,卓华就热情地说:“于工,咱们能住一室也算是缘分了,理应为你接风。我已和郎部长商量好,请你喝晚茶。”
于钢看了眼郎立欣,见他微笑着点头,心想:怎么这么多茶呀?难道他们也要谈生意?反正下了班以后也没地方可去,随两人出去喝茶也好,游逛也好,打发时光吧,就说:“恭敬不如从命,那我先谢谢你们啦!”
饭馆坐落在一条小河沟上,竹做骨架,杉木皮为墙为盖,木板为地,板缝下潺潺流水清晰可见,真有一种返朴归真的原始气息。要是盖在大城市里,说不定会门厅若市。但在刚脱离贫困时间不长的一个小县城,人们对这种带有贫穷印记的建筑仍记忆犹新。大厅摆有五张桌子,后边是三个单间。三人走进一间,圆桌、圆凳、风扇、日光灯,到也简朴清净。窗外绿竹婆娑摇曳,鸟雀啾啾,于钢叹道:“这乡村小店还真有一番风味!”
郎立欣说:“特区人爱讲排场,动辄高级酒楼,星级宾馆。其实,花钱买豪华,不如省钱得清净!”
酒菜上齐,三人边说边吃。
郎立欣问道:“于工,从事的什么专业?”
“机械加工。”
“刚好对口,目前公司缺的就是这方面的人才!”
“郎部长是什么专业”
卓华插嘴说:“他呀,铸造专业,那几台破压铸机和射芯机的模具全是他设计的,也是他指挥修好投入使用的。可机加车间把活干废了,却推说是铸造毛坯有毛病。董事长又专听那个外行经理的,卓老就只有倒憋气了。”
于钢端杯喝了口酒,觉得香气扑鼻,拿起酒瓶见是贵州醇酒,觉得两人很看重自己,就说:“乡村小饮,买这么名贵的酒,真是太破费了!”
郎立欣微微一笑说:“看不出,于工对酒还是个行家。这酒对打工仔是高档了些,但比起阔佬们动则一瓶上千元的酒来说,挡次又太低了。”
卓华也说:“有次我和郎部长逛县城,看到一瓶金皇马爹利酒,你猜多少钱?一万三千三!”
于钢长叹一声说:“他奶奶的,两年的工资也买不了一瓶酒!”
郎立欣说:“那是内地,在这一年工资买瓶酒倒也够,只是钱不好挣啊!”
“你有职称,又有能力,应该说挣钱如探囊取物!又何言钱难挣?”于钢说这话不只是恭维,头回出来打工,虽然有老战友坐镇,但吉县长的口气也已明显显露出,如不能很快扭转当前局面,怕也是高薪难挣。想到此,心中就有些着急地问,“郎部长在公司也干了一段时间了,生产中存在的问题,一定也知道的不少,能否先向我介绍一下?”
郎立欣喝了几杯酒,脸已有些发红,他长叹口气,似有无限苦衷,嘴动了动想说什么,又没说出来。
卓华有些愤愤地说:“朗部长吃亏就吃在嘴上,人家是干一分吹成十分,他是干十分说不出一分!其实公司的问题很简单,小人当道,鸡犬升天!你没看那技术部经理,机加车间主任,自己没本事,还忌贤妒能,排除异己,连董事长都被架空了。”
郎立欣制止道:“小卓,你有些片面了,董事长人虽精明,却有点隔行。韩经理是高级工程师,又当过设计所副所长,董事长不靠他靠谁?”
卓华说:“其实靠谁不靠谁到也无所厚非,我看姓韩的是不学无术,徒有虚名而已。要不然放着有许多特权的研究所长不当,跑这来当打工仔,不是太掉价了吗?”
郎立欣制止住卓华,走出门看了看回来,长出口气说:“小卓,你酒喝得有点多了。饭馆内人杂,当心传到韩易升耳中炒你的鱿鱼!”
卓华笑嘻嘻地说:“这我倒不担心,行政上我不属他管。我倒担心你,露了几手,可以说已成了出头鸟。一但那伙人认为离了你也能行时,你就是他的下一个清理对象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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