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echaoqi0904 发表于 2013-8-26 10:01:53

老屋情怀

老屋情怀
其实,我的担心是多余的,才说了几句老屋里有小狗、小鸭、还能吃上奶奶做的香喷喷的辣子鸡,就让每天在电视前守着灰太狼和光头强的儿子改变了主意,兴高采烈地跟着我回了乡下,一路上开心得像一只快乐的小鸟,一个劲地催我快点开车。

出县城往南,二十分钟左右的车程,再拐上右边一条平整的乡路, 继续走一里多路,就到了老屋。

老屋是一座典型的江南民居,青砖,青瓦,庭院深深,对面的佘湖山,像一道灰色的屏障,镇守着一方风水,蒸水河从屋前绕过,悄悄载走日月星辰,屋子左头是燕形山,右边是虎头山,后面的叫元宝山,绿树成荫的三座小山呈半月形把老屋拥在怀抱里,屋前的大草坪,绿草如茵,桂树飘香,梧桐高挺,坪前有大水塘,波光涟涟,荷叶亭亭,岸上杨柳青青。

老屋是祖上所建,距今已有一百九十年,堂屋前的青砖上有刻记:“大清道光三年癸未七月十四日已时,申承述兄弟筑新屋一座,四进六横,后人悠久无疆。述记。”这些字经过百多年的风雨侵蚀,依然清晰可见,让人敬畏。主堂屋后墙上“荫家堂”三个鎏金大字,显示着当初的富足和兴旺,神龛上的袅袅青烟诉说着岁月沧桑。老屋分上下两层,只堂屋以青石铺地,楼上均为木板。以堂屋为中心,每边各四排正房,一排杂屋,共一百零八间正房,三十六间杂屋。四十四个天井,二十四条暗弄,把房间连在一起,状如迷宫,楼上也有木栏走廊相通。一百五十六根大圆木柱子,撑起百年老宅,底座都是大理石,上面雕龙刻凤。老屋布局巧妙,工艺精美,虫鸟走兽,花草树木的雕塑,不计其数,这些宝贝,曾让北京的专家激动不已。

祖上建这座房子时,曾立下家训:“此屋系韶公裔五房所建,一切通衢概不准阻塞,五房分受房间,不准典当,不准出售,...不准拆毁变卖,不准赌博及一切有碍家法行为......”此后,申家后人靠着这座房子遮风挡雨,以此为基业,谨守家训,勤劳本份,日出而作,日落而栖,代代相传,守着这方土地,慢慢发展成为一个有几百人口的大家族 ,直到现在,住在老屋的人都是一个姓氏。

老屋是我生命的摇篮,我的童年和少年都是在老屋度过的。 偌大的一座院子,不分晴雨,都是我们的天堂,房梁上的燕窝,屋檐上的麻雀,池塘里的游鱼,草坪里的蚂蚱,曾让我们忘了吃和睡。儿时的欢声笑语似乎还在房梁和屋顶间缭绕,幼稚的读书声,曾穿过天井,带着梦想,飘上高高的飞檐,仰望蓝天。

记忆中的老屋是美丽的。

青山,绿树,小桥流水,古色古香的院子,春有百花吐艳,秋有瓜果飘香,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。

晴朗的夜晚,月亮斜斜地照在天井,像一首古老的歌谣,透过雕花的木窗,唱响我甜甜的梦乡。雨天,站在廊阶上看雨,大滴的水珠自青瓦的边缘落下,在天井里形成一个长方形的雨帘,雨丝就在帘子里飘洒,大雨里面飘小雨,那别样景致,至今记忆犹新。

煤油灯下,奶奶常常一边纺棉花,一边给我讲很多关于老屋的传说,她说,屋后的元宝山,是有凤凰在此修成正果,走后留下的元宝形成的,从此,老屋的后人就有了用之不尽的财富。她说,祖先是一个勤劳俭朴的人,那一年有商人在蒸水河上游运来十几船米,到老家的河段遇天旱,船不能行,就贱卖给了祖上,如有神佑,成交的当天夜里就大雨倾盆,第二天一早米船就到了衡阳码头,赚了好几倍,从此祖先生意越做越大,成了当地首富,还建成了这座屋子。她说49年的大水淹到了二楼,可老屋还是安然无恙......奶奶眉飞色舞的讲述令人神往,也让老屋平添了一种神秘和厚重。

那些美丽的传说如一个个烙印,烙在老屋上,也烙进了我的心里。

老屋,冬暖夏凉,住在老屋的人是快乐的。

记忆中,阿三叔常年背着竹蒌,拿着长竹杆,放养鸭子,早晨赶着星星出去,晚上牵着月亮回家,第二天早上准能捡一蓝子白花花的鸭蛋。住东厅屋的四爷在天井里种了枇杷,桃树,不出屋门就能吃上新鲜的果子,我们每次去偷时,他那又长又硬的旱烟锅打在头上痛得我们呲牙咧嘴,现在想起还觉得头上隐隐作痛。刚过门的新媳妇关着房门躲在里面教小姑子唱《四季歌》,“春季到来绿满窗...... ”稚嫩的乡音,像一股清泉流淌在静夜里。每逢喜庆,堂屋里的大戏台上就会唱几天老戏,无非是《十五贯》、《打铁》那些花鼓戏,穿着长袍,彩着花脸的戏子们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,大人们在台下嗑着瓜子如痴似醉地听,我们这些孩子就在人群中不停地窜来窜去看热闹。

屋子东头的那两棵有三人合抱那么粗且空了心的“黄嫩芽”和“油菜籽”树是不能去玩的,大人们常常告诫,说里面有蛇精,可我们还是偷偷去树洞里掏了几次鸟窝,不但没见着蛇精,还意外地发现树顶住着花喜鹊,可惜,那么老那么大的树,早些年被雷劈断了,那阵子大人们可得意了:是不,没骗人吧,雷公在劈蛇精呢。

还有,过年时的龙灯狮子,糯米糍粑,也常常在梦里重现。

住在老屋,也是最温暖最幸福的。

那些年,生活清贫,可不管多么艰辛,老屋里的人都和睦相处,像一个大家庭,东家有难,西家帮,西家杀了猪,总得给东家送去一块肉。父母对我们的关爱,更是无微不至。

记得当时稻谷少,红薯当主食,年头到年尾,吃得我们直翻白眼,有时妈妈就在红薯上蒸一碗米饭,爸爸一小半,我们几个儿女一大半,那种温馨的场面令我终身难忘。

最让我忘不了的是妈妈做的辣子鸡,鲜红的辣椒,自家养的吃虫子和草叶的土鸡,猛火炒,小火焖,地地道道的乡味,让人垂涎欲滴

,不过总得等到逢年过节才会有那口福。

那些人和事,一点点,一滴滴,到现在还鲜明如昔,就像屋前的蒸水河,没完没了,源源不断地从心间流过。

屋前的池塘干了又满,满了又干,门前那些石凳也被坐得乌黑发亮,奶奶的纺车藏上了阁楼,照明的煤油灯也结满了蛛网, 老屋一直在做着一个梦,一梦一百九十年,我们儿孙是她梦里的牵挂。

此刻,初秋的夕阳下,我站在屋后的元宝山上,远处,佘湖山披上了金色的轻纱,云霖寺似乎有悠悠的钟声传来,蒸水河掩隐在树影草色里,看不到脉脉流水,田野里,稻子黄了,山下的马路上,一群鸭子大摇大摆地在散步,不避人车,池塘边的丝瓜张着黄黄的笑脸,山坡上的辣椒挂着红红的灯笼,秋风清凉,草色斑驳,几只蜻蜓在头顶盘旋,一座斜顶黑瓦的大屋静静地嵌在草光山色里。

夕阳里的老屋,苍老,凝静,像一位垂暮的老人,孤独地从远古的岁月里走来。

一百九十年光阴流转,远去了欢声笑语,暗淡了靓丽光泽,老屋历经劫难,饱受风雨,已失去了她原有的美丽,只剩下一副嶙峋的骨架,像那棵秋后的老梧桐。

当我得知老屋已成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时,我面对着那被风雨剥蚀的砖墙,那残缺不全的雕刻,那苔滑的天井,倒塌的杂屋,腥臭的水塘,杂乱的荒草,被冰冷的水泥封住的草坪,周围栋栋新砌的楼房,山上高高的电视转播塔,乡路上来来去去观光的小车,真想大哭一场,可眼中,却流不出一滴泪。 老屋,我昔日的家园,你多么像现在的中国。

是的,老屋,你现在的面貌不足以获此殊荣,你没有诗人留墨,也没有画家挥毫,你只有鸡鸣犬吠,只有破败的屋子,只有淳朴的民风和悠闲的生活,你只不过是祖上为后人建造的一个遮风挡雨安居乐业的家,你只不过见证了一段时光,只不过是我们感情的归宿。

为什么要打破你的清静呢? 拂去岁月的尘埃,你会依然璀璨夺目吗?

“ 疲马恋旧秣,羁禽思故栖。”当我们这些从老屋走出去的游子,被物欲横流的社会折磨得遍体鳞伤身心俱疲时,老屋就成为我们心灵的港湾,凭着你的温暖,怀揣古老的家训,我们走出冷漠,走出绝望,走出黑暗,走出一条通向明天的路。可始终走不出你柔情的目光。

老屋,总有一天你会消失,变成一片树林,或一片草地,和那些曾经盛极一时的宫殿、大中国千千万万的普通民居一样,如一滴水没入历史的长河,再无踪迹,可不会消失的是你留给后人那取之不竭的“财富”,不会消失的是儿孙们对你深深地眷念。

晚上,吃着妈做的辣子鸡,我就忘了所有的喜和忧,还好,现在什么都变了,可妈做的辣子鸡味道还和原来一样,还是那么地道,可儿子不卖帐,小嘴一嘟:“奶奶做的辣子鸡没有爸爸做的啤酒鸭好吃!”“胡说!”我瞪了儿子一眼,可心里却浮起一丝欣慰:儿子脑子里已经有了对父亲的记忆,若干年以后,儿子也会对他的儿女们说“爷爷做的啤酒鸭真好吃啊”。

所以,我无须强求儿子认同妈妈做的辣子鸡好吃,不管是妈做的辣了鸡,还是我做的啤酒鸭,只不过食物的名称不同而已,那种感受和情怀是一样的,重要的是一脉相承的亲情和爱的延续,生生不息。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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